摘要：
当一位母亲被要求扇孩子五分钟耳光才能退款，当玩家投入百万血本无归，潮玩交易平台千岛百亿成交额的背后，是人性与监管的博弈。
作者｜王佩薇
编辑｜董雨晴
如果你在电商平台想要退款，前提是猛扇孩子耳光5分钟，你会退吗？
这样的退款方式不仅真实存在，最近就让李云碰见了。这个11岁女孩的妈妈，发现孩子在千岛App购买了500多元的卡牌，想要退货退款时被告知， “上传家长怒骂孩子的视频 、狂扇孩子耳光的视频（时长需要5分钟 中间不能停，必须有清晰的扇耳光的声音）”。
图｜受访者供图
千岛官方介绍显示，其为“年轻人兴趣爱好社区与交易平台”。多位受访对象则告诉凤凰网科技，千岛在二手潮玩交易市场中规模最大，名声最响。
据媒体今年8月报道，千岛 2025 年平台整体的成交额预计超百亿元，其中七成是潮玩，且已连续6年成交额翻倍增长。
但持续增长的不单是业绩，还有投诉量。在黑猫投诉检索千岛，投诉信息高达9782条，近30天的投诉数也有391条。
不仅如此，有平台用户向凤凰网科技反馈，其认为千岛平台上的“福袋”与赌博机制相像，玩法类似于游戏行业的“开宝箱”。早在2009年时，抽签、押宝、随机抽取等类似赌博的游戏方式就被国内明令禁止。近几年，欧盟等国家也重申要保护消费者权益，避免他们沉迷于赌博式的游戏机制。
买家韩路便是沉迷福袋中的一员，据其为凤凰网科技呈现的一段视频显示，自2022年起，其在千岛福袋购买了大量产品，合计投入金额达上百万元。却在报案后被告知取证困难无法立案，“律师告诉我他们相当于钻了市场监管的空档”。
让人沉迷的潮玩，何以成为赌博的温床？
想退货，让一个妈妈扇孩子耳光
“闪购”是千岛平台最核心的频道之一，买卖双方在这里交易潮玩、卡片、模型等不同类型产品，主打 “官方查验、正品保障、统一仓储发货”，核心解决二手潮玩交易中的真伪难辨、售后纠纷痛点，也是平台重点推介的交易方式。
点开一款LABUBU的前方高能搪胶毛绒挂件，确认支付，便可以拿到千岛官方鉴定背书过的正品。
但只有拉到页面的最底部，才会发现这样一段话：闪购为卖家寄售二手闲置物品，依据《网络购买商品七日无理由退货管理办法》此类物品不适用于七日无理由退货。
李云就是栽在这一点上，即便孩子刚刚下单2个小时，“全部订单都没有发货”，其逐一和下单卖家沟通，其中有部分卖家在其通过支付宝私下支付了订单金额30%的逃单费后，同意退款退货。但也有态度十分恶劣的卖家，“他认为我是成年人假装未成年人下单故意退单”，对方发来一条须知，其中条款便包括扇孩子耳光。
李云转向平台客服求助，对方回复到，“抱歉平台无法强制，建议双方协商沟通”。
凤凰网科技发现，在黑猫投诉平台上，与“千岛”有关的投诉中 “客服不处理”、“商品明显瑕疵”、“不退款”甚至“假货”等诉求密集出现。
但据千岛官方表述， “正品保障” 与 “用户需求分层”是其核心卖点，覆盖了从全新官方商品到二手闲置交易的全场景。除此以外，平台宣称其拥有专业鉴别团队、百万级正品样本库与七道查验工序。
如今，这个看似严格的标准，也成了阻拦买家的围栏。从付款开始，消费者的售后维权之路就变得困难。
有消费者反映：付款后，千岛系统直接默认收货，收到货物发现瑕疵、没有原盒包装或者甚至是假货，想要沟通都费时费力。
需要排队数小时联系客服协商，“多数情况下都是机器人，也没看到过真人”，有消费者无奈表示，得到的解决方案也多是 5 元、10 元的红包或小额优惠券，与动辄数百元的瑕疵商品价值相去甚远。更有甚者，需要自付运费、手续费重新将商品回收平台出售。
凤凰网科技在咨询律师后获知：这种情况下消费者等于连货物都没有收到，消费者基本权益并没有得到保障。
机制形同赌博，潮玩买出了赌性
和前述几位用户一样，直到3年在千岛花掉了上百万，韩路才发现，他什么都没落到。
“我最初1家服装店、1家剧本杀店，全让我败完了，全倒闭了”，如果说前述潮玩类玩家还是基于爱好消费，半路入局的韩路，则自称掉入了“陷阱”。
除“闪购”外，千岛平台的另一王牌产品“福袋”在用户间也很盛行。点开福袋页面，用户可以看到各种挂出的“盲盒类福袋产品”，同一款福袋可能开出截然不同的产品系列，100多元的福袋可能对应的是50元的常见款或者是高达5000元的稀缺款。
图｜千岛App
“给你，你会不会心动？”韩路向凤凰网科技呈现了一段视频记录，分别是其从2022年至今在千岛福袋购买的多款产品，其估算合计投入金额达到了200万元，“看着一笔一笔金额都不高，单笔在100多元，但实际上开出来的价值很低”。
韩路不是一个潮玩玩家，但从他的朋友圈来看，90后生人的他，却是一个热衷于搞钱的积极小伙。现如今，他仍积极经营着一家炸鸡店，频繁地发布着自家店铺的广告。
韩路最初是在小红书刷到千岛营销号的 “成功案例”——“有人说花 200 块抽到 5000 块的奖品，平台还说发广告能领券，我就试了试，结果越陷越深，总想着把输掉的赚回来，最后只能靠卖掉所有开出的产品变现。”
在游戏行业，“开箱”被明确定性为赌博，作为虚拟抽奖，玩家可付费投注，并随机得到奖励，可能是价格高昂的装备，也可能是不具价值的小道具。
随着潮玩市场走热，盲盒销售也时常面临是否为赌博的拷问。《人民法院报》年初刊出的一篇文章表示，赌博类盲盒销售行为具有四重要素特征：平台利用盲盒提供抽奖机会而非销售实物商品；平台调高盲盒价格对所有玩家“抽头渔利”；玩家抽盒随机获奖（赌输赢、博大小），赌输则本金全失（“血本无归”）；奖品交易变现“下分”。
也就是说，判断盲盒是否构成赌博的最核心区分点正是：是否导向实物，是不是“钱进钱出”。
韩路总以为，只要自己“赌”的大、买得多，最后总能开到稀缺款，结果钱越投越多，却始终回本无望，投入到千岛的钱也大幅水。
意识到自己实际是在“赌博”后，韩路也在律师的协助下到当地法院请求立案，但立案的关键在于：能否提供尽可能详细的证据和线索，单凭韩路手中的支付记录还不足够，在证明双方是否具有法律关系上不够直接。“法院就说他们没法要求平台去调取平台的数据，导致取证严重不足，最终未能立案”。
百亿生意：增长背后的管理
二手交易，一直是潮玩领域的关键环节，但由于市场分散、欠缺鉴定标准，使其成为了潮玩玩家多年来存在的痛点。
2019年，从字节跳动离职的高管沈振宇发现了这个痛点，创立回响科技，推出千岛潮玩族，很快就打进了潮玩核心圈层。
随着潮玩市场的爆发，特别是LABUBU等新一代国民级IP的出现，助推千岛直接成为了潮玩赛道第一交易平台。
千岛在2025年更是迎来了自己的“黄金时代”——年度成交额预计超百亿元，其中七成是潮玩。潮玩的高溢价属性与二手市场的需求缺口，让千岛迅速积累起庞大用户群体，也让其一度成为 “小众兴趣交易” 的标杆。
就拿韩路购买的福袋产品为例，其多笔订单显示支付金额为198元、159元，但在抽到低价款盲盒后，为了快速回款他便依循千岛的回收机制，当即回收给平台，“千岛只给几十块钱的回收价，但是为了快速回钱，我会选择把他们回收给千岛”。
快速增长背后，反映出千岛管理能力问题。一方面，潮玩品类的特殊性对鉴真能力要求极高 —— 不同系列的防伪标识、涂装工艺、生产批次差异，需要鉴别团队具备专业知识与丰富经验，很显然，在订单量暴增之后，多个用户的反馈显示，千岛的鉴定能力开始有所下滑。
另一方面，尽管福袋等产品面临赌博等风险危机，但在增长的利润与用户规模面前，千岛并没有对这类模糊产品拿出强势的干预手段。
韩路在认栽之后，将自己的个人经历发到了小红书上，很快就收到了回响，“很多年轻人都有类似的经历，还有一些人是借贷去玩，也有大学生跟我求助”，韩路说，“我其实没指望能退钱，就是觉得这东西影响了那么多人，应该整治关停”。
凤凰网科技在检索小红书平台上，发现评论区有多个类似经历：“4个月亏了20万，每次都是亏”、“建议大家不要玩哈，我一个月输了两万”。
沈振宇曾在采访中提到，千岛是一个玩家社区，我们会把自己定位成一个服务商，我们在服务这些玩家，帮助玩家去解决玩这个东西的过程当中的各种困扰。但目前看来，千岛App的走向却并非如此——售后难、甚至钱货两空的局面，让部分玩家苦不堪言。
图｜千岛
截至发稿，有多家媒体反映联系千岛客服无果。凤凰网科技在千岛App“帮助与客服”功能下方“联系客服”专区无法获取官方服务热线，只能选择咨询内容类别进入在线客服，将问题反映给千岛智能机器人小千。
潮玩高歌猛进的另一面，是膨胀的二手交易生意。但利用盲盒机制，制造赌博陷阱，本身就存在一定“赌”的成分，韩路说，他们赌的就是市场监管真空。“希望这里的黑暗尽快被看到”。
（文中受访者为化名）
